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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也果然有过重逢,是在省城街头一次意外的遭遇。
有点出乎意料的是,他上下打量我,眼中透出一些茫然,好半天才想起县城里游街示众的事。
我们坐到河边以后也谈得不太投机,他那一套及时行乐的纨绔之辞很难被我接受。
他最后只能以一句文绉绉的格言了结:"
白玫瑰和紫罗兰尽管颜色不同,但同样芬芳。
"
不知他是从何处搬来了这一套洋派优雅,也算表达了江湖上人各有志的遗憾。
我感到有些失望,直到事后多少年才大体明白了这次乏味的重逢:回力牌球鞋在省城里比比皆是,已经不再有出现在一个小县城里的稀罕,不再是让人感到亲切和亲密的特殊符号,不再能让人产生一种他乡见故人的激情冲动,一种在异生环境里的同病相怜和相濡以沫。
在这个城市里,以各种方式流窜回城的知青多如牛毛,一旦离开乡村就各有各自的营生,有各自的图谋,还能有多少心境和时间缅怀往日的萍水之交?
一双回力牌白球鞋的意义,只能由特殊处境来确定,不可能是到处领取感情的永久凭证,就像一个词的意义也只能由具体语境来确定--瑞士语言学家索绪尔先生似乎早就知道这一点。
这使我想起世界上很多事情不可重复,只能在特定的那一刻和那一地才会闪光。
我们记忆中的某一种美食,在多年以后吃起来就可能索然寡味。
我们记忆中的某一次热吻,在多少年后的重演就可能别扭甚至寒意逼人。
它们是从土地里拔出来的花朵,一旦时过而且境迁,只能枯萎凋谢。
江哥后来在江湖上还是很有名气。
据说他因打架斗殴被判了刑,在劳改期间里还是不断生事,借着当电工架外线的机会,居然把好几个管教干部的妻子勾搭上了,把她们的肚子搞大了,其手段的神奇简直难以想象。
一个外号叫周麻子的管教干部,平时就喜欢打人,为此气恼得眼睛充血,将他毒打了一顿,棍棒都打断了三根。
又罗织罪名整理材料,把他的五年刑期改判成十五年。
江哥接受宣判回来,三天之内没说一句话,最后找到周麻子,说车间里的天车上有反动标语,请"
政府"
赶快上去看看。
周麻子上去了,没有发现什么反动标语,正在疑惑之际,正要开口骂人,被人从背后猛推一掌,来了个高空飞人,一条弧线抛下来,在龙门刨上砸出一声沉闷的巨响,白生生脑浆四下迸溅,吓得在场人尖声惊叫。
江哥出现在天车上,哈哈一笑,对大家抱抱拳,说此贼死有余辜,我今天结果了他,为弟兄们除了一害,但决不连累大家。
他沿着梯子一级级走下天车,像将军最后一次走下了检阅台,捡一团棉纱,蘸着死者鲜血,在白墙上写了七个大字:
杀人者江毕成也
然后手一抬,抓住了动力电闸。
只见火星飞散,电灯闪闪欲暗,顷刻之间他已经成了一堆枯焦的黑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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