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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至今不知他当初为何会答应,心中也着实觉得不可思议他竟然真的写了三年。
我们是两代人,中间隔个三十年。
我们也是两国人,中间隔个东西文化。
我们原来也可能在他十八岁那年,就像水上浮萍一样各自荡开,从此天涯淡泊,但是我们做了不同的尝试——我努力了,他也回报以同等的努力。
我认识了人生里第一个十八岁的人,他也第一次认识了自己的母亲。
日后的人生旅程,当然还是要漂萍离散——人生哪有恒长的厮守?但是三年的海上旗语,如星辰凝望,如月色满怀,我还奢求什么呢。
安德烈:连结的“份”
亲爱的 MM:
我们的书要出版了——不可思议吧?那个老是往你床上爬的小孩,爱听鬼故事又怕鬼、怕闪电又不肯睡觉的小孩,一转眼变成一个可以理性思考、可以和你沟通对话的成人,尽管我们写的东西也许有意思,也许没有意思。
你记得是怎么开始的吗?
三年前,我是那个自我感觉特别好的十八岁青年,自以为很有见解,自以为这个世界可以被我的见解改变。
三年前,你是那个跟孩子分开了几年而愈来愈焦虑的母亲。
孩子一直长大,年龄、文化和两地分隔的距离,使你强烈地感觉到“不认识”
自己进入成年的儿子。
我们共同找出来的解决问题方法,就是透过写信,而这些信,虽说是为了要处理你的焦虑的,一旦开始,也就好像“猛兽出闸”
,
我们之间的异议和情绪,也都被释放出来,浮上了表面。
这三年对话,过程真的好辛苦:一次又一次的越洋电话、一封又一封的电子邮件、很多个深夜凌晨的在线对谈、无数次的讨论和争辩——整个结果,现在呈现在读者眼前。
你老是啰唆我的文字风格不够讲究,老是念念念“截稿期到了”
,老是要求我一次又一次地“能不能再补充一点细节”
。
其实,有时候我觉得我写得比你好!
现在三年回头,我有一个发现。
写了三年以后,你的目的还是和开始时完全一样——为了了解你的成人儿子,但是我,随着时间,却变了。
我是逐渐、逐渐才明白你为什么要和我写这些信的,而且,写了一段时间以后,我发现自己其实还蛮乐在其中的,虽然我绝对不动声色。
开始的时候,只是觉得自己有很多想法,既然你给我一个“麦克风”
,我就把想法大声说出来罢了。
到后期,我才忽然察觉到,这件事有一个更重大的意义:我跟我的母亲,有了连结,而我同时意识到,这是大部分的人一生都不会得到的“份”
,我却有了。
我在想:假使我们三年前没开始做这件事,我们大概就会和绝大多数的人一样只是继续过日子,继续重复那每天不痛不痒的问候:吃了吗——嗯,功课做了吗——嗯,没和弟弟吵架吧——没,不缺钱用吧——嗯……
三年,真的不短。
回头看,我还真的同意你说的,这些通信,虽然是给读者的,但是它其实是我们最私己、最亲密、最真实的手印,记下了刻下了我们的三年生活岁月——我们此生永远不会忘记的生活岁月。
在这里,因此我最想说的是,谢谢你,谢谢你给了我这个“份”
——不是出书,而是,和你有了连结的“份”
。
爱你的
第1封信 十八岁那一年(1)
亲爱的安德烈:
你在电话上听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刚刚赛完足球才进门,晚上要和朋友去村子里的酒吧聊天,明天要考驾照,秋天会去意大利,暑假来亚洲学中文,你已经开始浏览大学的入学数据……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将来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