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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那晚和所有没有电风扇的邻里们一样,只能苦苦地干熬。
母亲李元妮这晚一个人睡一张床。
父亲出车了,两个孩子和小舅挤在另一张床上。
母亲和舅舅不停地翻着身,蒲扇噼噼啪啪地拍打在身上,声若爆竹。
“老七呀,上海那地方,吃的跟咱们这地方不一样吧?”
母亲问对过床上的小舅——小舅的部队驻扎在上海郊区。
“什么都是小小的一碗,看着都不敢下筷子,怕一口给吃没了。
倒是做得精细,酸甜味。”
母亲羡慕地叹了一口气,说难怪南方那些女子细皮嫩肉的,人家是什么吃法,咱是什么吃法。
听说南边天气也好,冬天夏天都没咱这儿难熬吧?
“人家是海洋性气候,四季分明。
冬天比咱们这儿暖和多了,夏天白日也热,到了晚上就凉快了,好睡觉呢。”
黑暗中母亲的床上有了窸窸窣窣的响动,小登知道是母亲在脱衣服。
母亲从来不敞怀睡觉的,可是这几天母亲实在熬不住了。
“你说小七啊,今年是不是热得有些邪乎?你看看小登小达身上的痱子,都抓得化了脓,他爸回来见了那个心疼啊。”
小舅就嘿嘿地笑,说我姐夫平日见了谁都是个黑脸,可就见了这两个小祖宗,一点脾气也没有。
母亲也笑,说你还没见过他爷爷奶奶的样子呢。
你姐夫家三个儿子,才有小达这么一个孙子,他爷爷奶奶恨不得把小达放在手掌心上当菩萨供起来呢。
小舅摸了摸小达的腿,瘦瘦的,却很是结实。
没动静,大约是睡着了。
“这孩子身子骨倒是长好了呢,性情也好,是个招人疼的样子。
不过我看姐夫,倒是更宠小登。”
“闺女长大了是爹娘的贴身棉袄,不过小登这孩子的脾气,唉。”
母亲长长地打了个哈欠,说,“七,你睡吧,这两个冤家缠你讲了一夜的话,也倦了。”
舅舅嗯了一声,蒲扇声就渐渐地迟缓低落了下去,间隙里响起了些细细碎碎的鼻鼾。
小登的眼皮也黏耷了起来,却觉得湿黏黏的席子上,有一万只虫子在蠕动啮咬着。
她听见母亲摸摸索索地下了床,黑暗中不知撞着了什么物什,哎哟了一声。
小登知道母亲是要摸到院里去小解的。
从前母亲都是用屋里的痰盂解手,这几天实在太热,解在屋里味太浓,母亲才出门去的。
母亲终于踢踢踏踏地走到了院子里,小登依稀听见母亲在窗外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天爷,这天咋就亮得这么……”
突然间,惊天动地的一阵巨响,把母亲的半截话刀一样地生生切断了。
小登的记忆也是在这里被生生切断,成为一片空白。
但空白也不是全然的空白,还有一些隐隐约约的尘粒,在中间飞舞闪烁,如同旧式电影胶片片头和片尾部分。
后来小登努力想把这些尘粒收集起来,填补这一段的缺失,却一直劳而无益——那是后话。
等她重新记事的时候,她只感觉到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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