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娟子撑起半边身子揉了揉眼,见时潇脸儿朝着窗户坐着,不禁道:“大半夜不睡觉,隔着窗户瞅什么呢?”
时潇道:“下雨了。”
“下雨有什么奇怪的啊,这春雨贵如油,下的满街流,春天下雨是好事儿,雨水多就闹不了旱,地里的庄稼长得好,眼望着一个好年景呢,下得越大越好。”
时潇给娟子的话逗乐了,摇摇头道:“春雨再好,下太大也不成的,你们京城还好,我们南边儿怕呢,每年春秋两季一下雨就怕发水,一发了水,别说地里的庄稼,那淹死的人都没数,记得我十岁那年,赶上过一回,那年新去的河道官儿还算清廉,堤坝修的及时赈灾也跟上了趟儿,就这般,那河里捞上来的河漂子都摆满了两条长堤呢,家家领着人去认,哪儿认得出,泡了好几天,早发的不成样子了,我娘去寻我舅舅,我偷跟了去,只瞧了一眼就给我娘捂住了脸,可也病了好些日子呢,后来请了寺里的和尚做了趟法事,才算好了,可把我爹娘吓的不轻。”
娟子叹了口气道:“人都说水火无情,水大了要涝,失了火要伤人命破家财,你家要不是当年失了火,你还是宅门里的大小姐呢,哪会到京城来。”
时潇叹口气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不过有时想想,或许也不是全无好处,若不来京城,哪会识得娟子姐你呢,还有这十来个小子,其实啊,能吃饱穿暖,比那些富贵人家不知强了多少呢,这人越富贵就越有所求,所求多了,糟心事儿也就跟着多了,哪里比的咱们这样清粥小菜的安生日子乐呵呢。”
娟子忽然凑过去道:“你上回说你退亲的那家是你娘的什么表哥家,你那未成礼的男人跟你青梅竹马两下无猜的情份,便她娘主张退亲,他难道屁都不放一个啊。”
“他当时进京赶考去了。”
时潇现在想起当年长亭送别的情景,还觉得难受,那一别后劳燕分飞,这辈子恐都见不得了,却又想,便见了又能如何?
他若落第回乡,他娘那般瞧不上自己,亲事又退的干净,还有甚干系,若他高中,蟾宫折桂紫袍加身,哪还是当年的许明彰呢,便他心里还有自己,如今这般境地,如何匹配,徒增烦恼罢了,倒不如现今这般的好,彼此见不着面儿,还留着些许念想。
娟子却忽的坐起来道:“这么说你不知道他的心思就退亲了,你傻不傻啊,怎么也得见了以后,当面锣对面鼓的说清楚才是,这么黑不提白不提的,算什么事儿啊,就算你那婆婆不是东西,没准他是有情有义的呢,再说,若他金榜中了状元,你岂不把好好的状元夫人拱手让人,这多冤啊。”
娟子说的分外激动,那样儿就跟真的似的,时潇不禁好笑:“便他中了状元,自有与他匹配的名门贵女,哪还会稀罕我这样的乡下丫头,老话儿说齐大非偶,勉强成了亲,将来也不知落到怎样的境地呢,倒不如一开始就分开,各自过活的好。”
娟子道:“你才多大,比我还小上两岁呢,说出的话倒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你哪儿不好了,退了亲是他家没造化,说不准就有更好的姻缘等着你呢,就凭你这招人的小模样,一手好活计,还识文断字,哪家娶你这么个媳妇儿,祖坟都得冒青烟。”
时潇脸有些红:“娟子姐说什么呢,什么招人儿?”
娟子伸手拧了她脸颊一下道:“还说不招人,西屋里那可是定亲王府的小王爷,虽说不是什么好东西,到底是咱们大燕独一份的显贵门第,又是宗室皇族,还是家里的独根苗,在王府不定怎么捧着养起来的呢,今儿可好,住咱们这破院子不说,还赶上下雨以往姐倒没瞧出来,你这丫头也真够坏的,是不是猜着今晚上要下雨,才应他住你屋的,这会儿不定怎么着了呢,那么个金贵的少爷,啥时候瞧过这样的新鲜景儿呢,你瞅着,没准一会儿就挺不住跑出来了。”
娟子的话音刚落,就听窗外雨声更大了起来,刚还噼里啪啦的声儿,这会儿连成了片,哗哗的,跟老天爷往下倒水似的。
时潇真有些后悔了,虽说想赶他走,可没想到雨下的这般大,那屋里不定什么样儿了,他昨儿又拉了那么多回,身子正虚,自己还使了坏,昨儿给他做了野菠菜的面鱼儿,野菠菜是好东西,春天吃了清火,可他那个身子,早泄脱了形,要是再清火……
想着,扭身披上衣裳就要下地,却给娟子一把扯住按了回去:“你这心就是太软,真当那是祖宗伺候着呢,那几个没一个好东西,成天吃喝嫖赌不干好事儿,再说,又不是你请他来的,是他非死皮赖脸哭着喊着住进来的,受罪也是活该。”
时潇见她说的咬牙切齿那样儿,忽的问道:“昨儿那个左家少爷把你拽哪儿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娟子目光闪了闪,吱呜道:“呃,那个,没去哪儿……”
说着打了个哈气:“睡觉,都半夜了,明儿还得早起呢。”
一翻身蒙上被子闭了眼。
时潇看着娟子,心里有些奇怪,她家娟子可不是个吃亏的主儿,且做事从来都是光明磊落不藏着掖着,今儿这意思却大像她了,听她鼻息逐渐平稳,时潇也不好推醒她再问,听着外头的雨声像是小了些,想想娟子的话也对,让那厮受点罪,说不定明儿一早起就跑了。
想着便躺下了,时潇觉着,自己也就刚躺下一会儿,就给砸门声儿吵醒了:“喂,有喘气的没,赶紧出来一个,我们家小爷不好呢……”
时潇一激灵彻底清醒过来,忙着下地出去开门,外头的雨停了,得禄却一头脸的汗,这一宿,得禄连眼睛都没闭,净剩下折腾了。
前半夜就听他家小爷在哪儿叨咕呢,翻来覆去就是他媳妇儿怎样怎样,如何如何,听的得禄耳朵都快长糨子了,可还不能有一点儿不耐烦,更不能不搭理,爷说什么就得顺着应,要是不应,没准爷的脚就踹过来了。
好容易他家小爷困狠了,不说了,又下上雨了,先开头是小雨还好说,屋子角哪儿接个破陶盆儿,虽说滴滴答答的响动有点儿大,闭上眼就当听小曲儿了,勉强也能自欺欺人的混过去,可后来那雨下起来,得禄琢磨,别是天上的银河决了口子吧,这雨大的都没边儿了,就那个破陶盆儿,哪接得住啊,不一会儿地上就汪了水儿。
他们家小爷就起来了,非说这是他媳妇儿的屋子,不能积了水,寻了个破水舀子往外舀,可这边儿舀那边儿漏,得禄就劝啊:“爷,不行咱回府吧!
您要是实在稀罕那丫头,要不直接回了老王妃,纳府里去得了,好歹是清白人家,老王妃心疼您,你多磨磨老王妃,就算正房不行,侧室总成吧,这可是天大的造化,就她时家摊上这事儿,肯定巴不得呢,受这份洋罪图什么啊。”
“你他妈的少说两句,有嚼舌头的功夫,把那水倒出去,赶紧的,把炕上那被子挪了,那边儿也滴答了,那可是我媳妇儿的被子,不能给淋了,快着点儿……”
得禄给他家小爷指使的一宿没拾闲儿,好容易雨停了,也该消停了吧!
得禄抹了把汗,琢磨怎么他家小爷这会儿怎么没音儿呢,忙扭脸去瞧,
就见他家爷裹着被子正在哪儿哆嗦呢,得禄一瞧不对劲,忙伸手过去,一挨着爷的额头都烫手,再仔细一瞧,他家小爷闭着眼,嘴里还在哪儿叨咕吗呢:“我媳妇儿的被子,我媳妇儿的屋儿……不能给淋了……”
得禄忙推了爷两把,可就是推不醒,闭着眼翻来覆去就那两句,像是中邪了,得禄唬的魂儿都没了,他们定亲王府到小爷这辈儿上,可就这么一位,这要是有个闪失,把自己剥皮抽筋儿都是便宜的,哪还顾得什么天亮不天亮的,莫转头就奔娟子这屋来了。
门砸的震天响,一见时潇出来,得禄这个恨大,眼前这丫头简直就是祸害,没准生来就是为了祸害他家小爷的,爷长这么大,归了包总在一块儿都没这两天受的罪大,真要出了人命……
想到此,得禄气的眼睛都红了,抬手一指时潇道:“我家小爷对你这么好,心心念念都是为了你,你倒是安得什么心,先是给我家小爷下药,拉的没了人形,还把这么个破屋子给我家小爷住,外头下大雨,屋里下小雨,你这是生生要折磨死我家爷啊,你这个心如蛇蝎的丫头,我家小爷要是有个闪失,你禄大爷活不成,你这丫头也甭想过清净日子,咱们大家一块儿堆去见阎王,谁也跑不了。”
时潇一听话头不对,脸色也变了,忙推开他往自己屋里走,进了屋,就见叶驰直挺挺躺在炕上,裹着自己的棉被还搁哪儿哆嗦呢,一张脸通红通红的,时潇伸手过去碰了一下,忙出去喊人:“柱子,柱子,快着去寿仁堂,请张神医过来,这都烧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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