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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笑拟鸾凤,如今惨别鸳鸯。
三更鼓敲云遮月,晓j唱断肝肠。
兰节无心夜寐,悄向花边回廊。
避烛难禁蜂蝶狂,敢攀绛仙衣裳。
说回那日,潘大爷乘怒一气乱打,两个小丫头明秋、翠雪只做灭顶之灾,几不骇si,跪爬楼外抖似筛糠,不知过了几时几辰,恍听得一窝蜂人走散了,惊觉并未降下灾殃,心中既喜又忧,两相鼓气,方敢进门看查,见了小姐若般惨状,皆痛哭流涕,连滚带爬过去解缚披衣。
这林小姐自此重创神魂不振,孤卧绣楼混沌度日,将外面寒暖一概不理,眼见得伤处渐次脱痂之时,忽添了一种新疾,乃是行经后下红尤带,流沥不绝,二婢日来伺候换洗瞧见,虽年岁尚小,也知绝非妇人良症,三番两次往外报送,上房可也无可,拖着总无答对,还是有人说与凤仁知道,才风风火火请了太医来家诊治,开药调养小百日方止住了。
常言一日夫妻百日恩,况且林小姐这等仙姿国se,他两个又有那样恩ai过往,如今虽改换了境地,可三尺岁月剑怎斩得尽百丈柔情丝,几日过了气头上,凤仁忍不住先惦念起来,画堂高烛,想的是林小姐隔屏倩影,夤夜良宵,缺的是林小姐软玉温香,每每思及一二,禁不得浑身sao痒难挠,盛兴来至花园,再yu往进,却想起那日似鬼似魅之情状,瞬又胆颤心凉,那腿儿生了怯意,自会朝后退却,如此踟蹰往复,竟是不敢入室相扰,只好送些滋补药食进去,心中愈发憎恶了上房,命潘贵打了衣裳包儿,自家骑马向行院中包占粉头,连旬带月长宿下来。
气的玉淑在家摔了一地茶壶片子,一时拿捏他不得,只好借别个做筏出气,又不敢弄si了,便叫人使铁链子栓了花园两面角门,画楼前派婆子把守,一概食水衣药都用盒子提来,明秋、翠雪只准在门前拿送,不许往外踏出一步,也不许人同她说话,这般将个后花园围的人烟不通,铁桶也似,预备抻过一年半载,待凤仁冷透心意丢手不管,再悄悄的治si了事。
然则造化无常,往后不论,单说此时倒便宜林小姐静养。
诗云:“病中无日月,寒暑不知年”
,这样寒居冷舍,朝食夕宿不知过了几多日夜,渐闻得茜纱窗外鸣蛩夜起,方觉出熏风送暖,暑热沾衣,原是春去夏替,节气交矣。
只说这一日,小楼中主仆三人循旧起居,草草用过晚飨也不掌灯,洗漱毕各自睡下,林小姐近来难眠,常辗转至天白才得阖一阖眼睛,料今夜应如是,便不强睡,推起南窗,斜枕拥衾,看西边起了娇弯的一条眉月,随风忽闻悠扬笛韵,婉转清歌,却是缠绵昆腔,末几句送在耳里,隐约听得:“少年人如花貌…憔悴了…红颜易老…”
心中一动,不觉呆了,半晌自语:“他家请了戏,想来有了喜事,或至了甚么年节。”
低头垂思,竟不知今日何日,外头是何年节,叹一声:“罢了,只是你们团圆喜庆,更b得我这里孤苦伶仃,徒教人难过。”
侧身听会子箫笛呜咽,不免g起自怜自惜之意,想自家正如戏中唱的青春空老,风光丢抹,只怕香消玉殒时,一卷绡楮描画不了,想来愈发鼻酸,遂坐倚湘帘,掩帕流了一回无声之泪,悲怀尚不能遣,思道:“自我卧病,难得这样良夜,月为旧友,歌为知音,合该出去感探天然,最后拜别柳姊花妹,纵当明日si了,不枉我情真魄挚,活过人世一遭。”
于是强撑弱t揽衣推枕而起,提银灯,揽乌云,自往楼下去了。
也是因缘巧际,若往日,屋首园门皆着人把守,林小姐想出去一步b登天也难,偏偏今日府上大摆筵席,举家欢乐,到不到得前面去的都想讨些菜酒吃喝,这里看园的几个婆子平素刁馋最惯,又拘久在这里,一见管事松快,哪还顾得门庭,耐不到天黑就聚成几伙吃酒耍钱,由是此夜林小姐畅通无阻,飘飘忽忽出得庭院,只觉暖风和面,草木幽香,托得病t格外轻盈,脚下踏着一片绵软,将灯照去,地上红红的一片榴花,始知已是五月时节。
心中也无方向,便朝着月牙往西边荒僻处行去,愈走愈闻得栀子甘香,不觉拐进花丛小径,身上一冷,忽见曲折尽处烛光点闪,纳罕道:“想是我卧病日久,此处何时盖了这些屋舍?”
四下灯影憧憧,箫声笛韵已教蛩鸣林飒掩盖不闻,虑及五月本是恶月,撞客最多,那烛火来的蹊跷,难道说可有鬼祟作怪?不由倒提了一口气,转而一想,又笑道:“我不曾做过亏心事,怕甚么鬼害我?纵然真有神鬼jg灵,教我撞见了正好有话要问它。”
于是胆气充壮,提灯不退反进,走近瞧时,只是两间寻常书斋,轩窗几净,门户洞开,屋内空无一人,桌上点着灯,旁边一壶一盏,散落五六只杨梅,两个蜜桃,半块甜瓜,似是贪嘴的丫头偷了茶果来此处独食,未及享用人却先跑了。
林小姐见此松了一口气,摇头笑道:“难为你辛苦藏了许多好果子,可惜无福消受,全给他人做嫁,我来替你用些,这也是个缘法。”
说着进了屋中,放下手中烛火,提壶先斟了半盏,本以为是茶,入口却甘甜如蜜,原来里头装的葡萄酒,正合心意,一仰颌全吃了,又拈了一只杨梅在口中,有些酸涩,借酒吃了几粒,兴致来时,对月邀饮,身后一丛竹影透窗全投在棚壁之上,瑟瑟拂摇,好不风雅。
如此自斟自饮了会子,渐觉眼饧骨软,面红耳热,知道是酒上来了,顷刻力乏难支,转见里头竹榻上铺盖齐全,打算歪一歪等过了困意再走,撑起来踉踉跄跄过去,伏在茵褥上无几息就熟睡起来。
话分两头。
列位看官,你可知潘家今日为何如此盛宴?原来四月中玉淑那千念万念的京官舅爷往临昌府送老母灵柩,声势浩繁,引动抚按钦查迎请送贺,待棺木入土,祭奠除孝过,恰逢端五重yan,凤仁两口子恭请舅爷家宴,早起看命厨役备办酒馔,外面清街扫巷,大门至厅前各扎五se彩山,门户张挂竹丝堂帘,上贴葫芦、钟馗、五毒彩像,正厅当中一se朱漆cha桌,白玉簇盘,屏跃锦鲤,鸢飞绣帘,销金兽,暗吐龙香麝脑,玉净瓶,敬奉火榴仙莲,豪华遮奢,摄睛耀目。
这般备制到日薄西山,约莫申牌时分,远听街面鸣锣九响,就见一顶八抬官轿,后缀四对骑马皂吏,周围六个执事家人,沿街轻简而来,潘、张、聂三族百十人口黑压压翘首迎接,及至近前,随从打起轿帘,方见得那聂祯舅爷的真颜:端方容肃,年逾不惑光景,峨冠博带,文华透露x襟。
身穿石青团纱褂,腰系白云通犀带,两目清炯,手捋微髯,t格轻松,气定神闲。
下轿一揖拜过,众族亲还拜不迭,凤仁上前打礼,众人方簇拥着聂舅爷于厅中落座,稍时玉淑携儿nv上来再拜献茶,又问过舅母和表弟安,聂祯笑答都好,令家人将聂太太所备贽见之物一一分送了,众人又是鞠恭展拜,各相谦礼,半晌茶罢,阶下乐人吹打弹拨起来,一时昆腔百戏,各逞千秋,水陆珍羞,呈献不尽,亲友稠谈,往来劝饮,那聂祯吃不惯雄h酒,兼中午余醉未消,没几杯就面赤耳热,凤仁见舅父害酒,殷勤伺候解去冠带,聂祯便说要下席解手,凤仁忙命一个小厮带去前边,片刻登东出来,聂祯酒去了三分,仍觉头昏脑胀,恰时浅夜,月se稀微,难辨来路,索x也不回席上,乘凉步散,循风中栀子香气渐渐往西去了,一路辗转芳木,又过竹林,忽见小径中屋影憧憧,灯火闪烁,周身遇冷,花香愈重,露浓化雾朦胧腾起,好似仙境一般,顿生巫山梦泽,行云怀雨之绮思,乘兴笑往,行至舍前,方认出此乃潘家为迎候自己新置的书斋,虽时日应酬繁忙,也在此誊写过几回书信公文,只是每来都从正路乘轿,未曾领略园中曲径风情。
时见门户洞开,空空盈盈,正是不解何意,步入屋内,灯下一桌酒果凌乱,萦聚甜香,想来应是看屋的丫头顽皮太过,以为书斋无人故此放肆玩乐,心下也不计较,拈起倾盏,其中尚余残酒滟滟,仰首饮尽,对月口占一绝云:“香雾隐兰台,秾醴se如花。
yu朝还暮,神nv向谁家?”
忽闻内室“搁楞”
一响,继又嘤咛有声,似乎娇儿呓语,聂祯心中一跳,不复言语,轻手脚提灯入室,向榻上照来,笑道:“是哪个…”
一句未成,先已su醉当场。
诗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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