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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留在宝光里。
整幢房子里只有我一个人,我便搬到楼上,把楼下当作饭厅。
原来那个给我们烧饭洗衣的中年娘姨住在楼下,给我作饭、看家。
她会裁剪缝补,经常在楼下替别人做衣服。
在这几个月里面我写完了《家》,翻译了巴基的中篇小说《秋天里的春天》。
在这几个月里面,我到浙江长兴煤矿去住了一个星期。
有一个姓李的朋友到上海出差,在马路上遇到我。
他在长兴煤矿局作科长,他讲了些那边的情况,约我到他那里作客。
他和我相当熟,我听说可以下煤坑看看,就一口答应,第二天我同他搭火车去杭州转湖州再转长兴去。
当时我完全没有想到写小说,否则我就会在那里多住几个星期,记录下一些见闻。
我记得有一本左拉的传记讲左拉为了写《萌芽》在矿山调查了六个月。
一九三三年我答应在一份刊物上发表连载小说,我也写了《萌芽》,可是我就只有储存在脑子里的那么一点点材料。
到了没有办法时,回避不行我只好动手编造了。
在长兴没有多住,有一个原因就是我在上海还有一个没有人照管的“家”
。
那个娘姨只知道替别人做衣服挣钱,附带给我看看门,别的事她就办不了。
她不会把我的东西搬光,这个我可以相信,而且我除了书,就只有一些简单的家具,一部分还是索非的。
但是离开“家”
久了,可能会耽误事情,我总有一点不放心。
去长兴是第一次,第二次就是去南京,时间晚一点,是一九三二年一月下旬,二十四五日。
这一次是友人陈范予写信约我去的。
陈范予就是我在《关于〈春天里的秋天〉》里提到的朋友陈,我后来还写过《忆范兄》纪念他。
那个时候他到南京工作不久,他告诉我,我们共同的朋友吴克刚(他在河南百泉教书),最近来了南京,我还有一个好朋友在中央研究院工作,他就是在巴黎同我住了几个月的卫惠林。
我也想去看看他。
我得到陈的信,立刻决定到南京去玩几天。
当时我的表弟高惠生在浦东中学念书,寒假期间住在我这里,我走了,有他替我照管房子。
我上了去南京的三等车厢,除了脸帕、牙刷以外,随身带了一小叠稿纸,是开明书店印的四百字一页的稿纸,上面写了不到三页的字,第一页第一行写着一个题目:《海底梦》。
第二行就是这样的一句:“我又在甲板上遇见她了,立在船边,身子靠着铁栏杆,望着那海。”
这是一篇小说的开头。
是我去南京的前两天写的。
但是我当时并没有考虑过什么题材,写怎样的故事。
我应该怎样往下写,我也没有想过。
我只有一个想法:写海,也写一个女人。
就只有这么一点点。
我后来在《序》上说我“开始写了这个中篇小说的第一节”
,这是笼统的说法,其实那时我并未想到把它写成中篇,而且也不曾想过要写一篇抗日的小说,我去南京的时候不可能写完第一节,因为第一节的后半已经讲到杨的故事了,杨就是小说里那个在抗日斗争中牺牲的“英雄”
。
我把这一小叠稿纸塞在衣服口袋里带到南京,本来有争取时间写下去的打算。
可是我在南京旅馆里住了几天,一个字也没有写,我哪里有拿笔的时间。
一月二十八日的夜晚我按照预定的计划坐火车回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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