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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功达赶紧拆开另一个信封,把那本书抽出来一看,原来是《沼气的构造与使用》。
即便到了穷途末路,佩佩仍然严格地遵守通信条例,将信件和印刷品分开来寄,这让谭功达在敬佩之余,也深感痛惜。
佩佩,佩佩,假如时光真的可以倒转……
看着这封信,谭功达站在地图前,嘴里不停地嘟嘟囔囔,就好像他说的每一句话佩佩都能听见。
丁沟这个地方,谭功达再熟悉不过了。
那是有名的俗称“锅底”
的地形:遍地水泽,港汊纵横。
二十多年前,他还在打游击的时候,曾在那儿驻扎过七个月。
他记得有一天傍晚,他率领十七八个游击队员,从丁沟的芦苇荡突围。
他们以急行军的速度,只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就到了梅城脚下。
如果姚佩佩沿着公路继续往南走,用不了多久,就能抵达三河镇,而三河镇与梅城差不多可以隔江相望了……
考虑到全县境内到处都张贴着捉拿她的通缉令,说不定她一旦进入梅城县境,就会立刻被人认出来。
佩佩呀佩佩,你这是怎么搞的么!
你这是自投罗网呀!
在接下来的每一天、每一个小时中,谭功达都是在焦躁不安中度过的。
窗前的那丛金银花已经长出了新枝,而通往花家舍的那条栈桥,也早已拆除。
为了方便施工,填湖的农民在湖底新筑了一条临时道路,现在路上已经长满了青草。
由于整夜整夜的失眠,他成天神思恍惚。
一天他在湖里挑土时,突然歪在一处土堆旁睡着了。
直到后半夜,驼背八斤打着手电筒,才把他从工地上找了回来。
从那以后,谭功达一连三天没有出工,人也开始渐渐地变得颓唐起来。
他很久没有刮过脸了。
除了一日三餐,也很少下楼。
有时在厨房里碰到八斤,也不跟他说话。
与此同时,他感到自己的身体也在霏霏春雨中迅速衰老。
有一天早上,他偶然照了一下镜子,发现自己两鬓的头发连同胡子几乎都全白了,人也瘦得几乎脱了形。
他的牙床肿得老高,嘴里像是衔着一枚鸡蛋,眼眶里却沁出了怕人的绿光。
公社方面似乎很快就觉察到了他的这一反常举动,特地的派了一个干事,带着女赤脚医生春雨上门为他治病。
当凉凉的听诊器划过他胸前的肌肤时,他甚至有些疑心这个带着口罩的赤脚医生就是姚佩佩本人。
姚佩佩几乎是无处不在的。
当他坐在黑暗中,透过窗户,看着天上那大而模糊的月亮时,他没有理由不相信,佩佩也在同一时刻仰望苍天;一只从窗外飞进来的蜜蜂,使他立刻联想到此刻佩佩正住在公路边一处破旧的蜂房里——他听到了佩佩那沉重而哀怨的叹息;床上的枕芯窸窸簌簌,像是她没完没了的呢喃低语,最后汇入了屋顶上沙沙的雨声。
佩佩,你要是知道我现在是怎么想的,那该多好!
他一刻不停地想像着佩佩正在遭受着的一切:她在逃亡途中所经过的山川和河流;她所经历的风霜雨雪、晨昏朝夕;她脸上的泪水……他甚至能够像精灵一样钻入她的体内,躲藏在她灵魂的深处,捕捉到她在每一个瞬间所展现的微妙心理变化、她的颤栗和恐惧。
渐渐地,谭功达觉得自己的命运与姚佩佩奇妙地合而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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