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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后悔,后悔不该心慈手软。
绑到冷麻子那天,爷爷只跟他要了一百条步枪,五支花机关枪,五十匹马。
本来应该先把这八挺机枪要来,但是忘了,或者说当时爷爷觉得机枪没有大用,多年的土匪生涯使他只认短枪,不认长枪。
如果把机枪写到“票价”
上,就不会有今天冷麻子的猖狂。
重伤的胶高大队队员在头触绿草芽的同时,把手里的手榴弹撇出去,一声单薄锐利的爆炸,在河堤后,机枪飞向半空,又落下来。
投弹者趴在河堤漫坡上,一动不动了,只有血还在流,流得苦涩艰难,速度缓慢。
爷爷为他感叹。
冷麻子的机枪全部报销。
爷爷喊:“豆官!”
父亲被两具沉重的尸体压住,正在无意识地装死,他想自己也许已经死了,满身热哄哄的腥血,不知是尸体上流出还是自己身上流出。
听到爷爷喊叫,他从尸体下抬起头,用胳膊肘子擦一把血脸,喘息着说:“爹,我在这里……”
堤后冷麻子的部队像雨后蘑菇般冒出来,端枪往下冲,一百米外,苏醒过来的胶高大队开了火,他们从五乱子马队里缴获得的花机关枪打得十分脆,冷支队的人像乌龟一样把脖子缩下去。
爷爷掀起尸首,把父亲扒出来。
“挂彩了吗?”
爷爷问。
父亲活动了一下手脚说:“没有,腚上的伤是才刚让八路打的。”
“弟兄们,逃命去吧!”
爷爷说。
二十几个血迹斑斑的铁板会员拄着枪站起来,大摇大摆地向北走去。
胶高大队没有对他们开枪。
冷支队开了几枪,但子弹都是对天放的,飞得极高极远,打着刺耳的呼啸。
背后放了一枪,爷爷感到脖颈上像挨了一巴掌,遍身的热量都向这儿汇集。
爷爷伸手一摸,满巴掌鲜血。
爷爷回过头,看见花花肠子涂在地上的黑眼像青蛙一样伏着,大黑眼珠子一眨巴、一眨巴、又一眨巴,两滴金黄色的眼泪挂在他的眼睑上。
爷爷对着黑眼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便拉着父亲,转身慢慢走。
在他们背后,又响了一枪。
爷爷长叹一声。
父亲回头看到,黑眼的太阳穴上有一乌黑的小洞,一线白色的液体挂在被枪烟喷得半焦的脸上。
傍晚时分,冷支队把负隅顽抗的胶高大队和爷爷的铁板会包围在奶奶的殡葬仪仗里。
弹药耗尽的两支残兵败将缩在一起,磨牙吮齿,眼睛血红,盯着步步逼近的冷支队刚刚赶来增援的七中队。
夕阳落照,流光晚霞,濡染着痛苦呻吟的黑色大地。
土地上横躺竖卧着数不清的高密东北乡的吃着鲜红的高粱米长大的儿女们,他们的血流成了小溪,汇进了血的河流。
吃尸成性的乌鸦们被血腥味吸引,忘记了归巢,在战场上盘旋,它们多半围着马的尸体盘旋,就像馋嘴孩子吃东西,总是先捞大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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