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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骡四腿桩立,垂首喘息,它的腚上鼓起了一片鸡蛋大的肿包,渗着一线线黑色的血迹。
爷爷持枪的手还是平举着,但已经开始打哆嗦。
这时,从通红的阳光那里,飞奔来我家的另一匹大黑骡子,骡背上驮着罗汉大爷,骡子锃亮的皮肤上,像刷了金粉一样。
爷爷看到翻动的骡蹄下,耀眼的光线像剪刀一样交叉着。
罗汉大爷跳下骡来,惯性未消,他衰老的身体往前踉跄两步,几乎摔倒。
他站在爷爷和黑骡之间,抬手把爷爷端枪的手臂打得垂下,罗汉大爷说:“占鳌,别发昏症!”
爷爷见了罗汉大爷,满腔怒火变成悲愤满腔,泪水奔突而出。
爷爷嘶哑地说:“大叔……她们娘俩……遭了大难啦……”
悲愤的爷爷蹲在了地上。
罗汉大爷扶他起来,说:“掌柜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先回去把她们的后事办了吧,让死人入土为安。”
爷爷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向村里走去。
罗汉大爷拉着两匹黑骡,跟在爷爷身后。
二奶奶没有死,她对着站在炕前凝视着她的爷爷和罗汉大爷睁开了眼睛。
爷爷看着她那密密匝匝的粗壮睫毛、她那两只昏暗的眼睛、被咬破了的鼻子、被啃烂了的腮和肿胀的嘴唇,心如刀铰般痛楚,痛楚中又搀杂着一股难以排解的烦躁情绪。
二奶奶的眼窝里慢慢渗出了泪水,她的嘴唇稍稍动了动,叫了一声:“哥呀……”
爷爷痛苦地呼唤:“恋儿……”
罗汉大爷轻悄悄地退出去。
爷爷俯到炕上,为二奶奶穿衣。
他的手一触到二奶奶的皮肤时,她忽然大声嚎叫起来,满嘴的胡言乱语,像前几年被黄鼠狼附体一样。
爷爷抵制着她双臂的挣扎,把裤子套在她死去的、肮脏的下肢上。
罗汉大爷进屋来说:“掌柜的,我去邻家拖来了一辆车……把她娘俩拉回去将养吧……”
罗汉大爷一边说话,一边用目光征询着爷爷的意见,爷爷点点头。
罗汉大爷抱着两条被子跑出去,铺在木轮大车上。
爷爷托着二奶奶——一手托着颈项,一手托着腘窝,像托着一件无价的珍宝,小心翼翼地跨出房门,越过堂屋门,走进留下日本士兵铁蹄印的院子,越过破落的大门,走到停在大街上,车头对着东南方向的花轱辘大车。
罗汉大爷已经把一匹大黑骡子塞进车辕里,被爷爷戳得满腚血肿的黑骡子拴在车后横杠上。
爷爷把直着眼睛嚎叫的二奶奶放在车厢里。
爷爷从二奶奶的神情里看出,她恨不得倒海翻江,但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爷爷放好二奶奶。
回头,看到老泪纵横的罗汉大爷抱着香官小姑姑的尸体走过来了。
爷爷感到喉咙被一双铁钳般的巨手猛然扼住,泪水沿着鼻道,进入咽喉,他猛咳,干呕,手扶车辕杆仰起脸来,见东南方向那个巨大的八角形的翠绿太阳车轮般旋转着辗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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