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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后出过一群地主分子反革命。
不搞阶级斗争后,兰氏所剩不多的后裔,慢慢地直起腰来,出来一个老兰,兰继祖,当了我们的村长。
我小时候多次听到老兰喟叹:嗨,一代不如一代!
我还听到村子里那个识字的老孟头说:嗨,一蟹不如一蟹。
兰家的风水破了。
老孟头年轻时在兰家当过牛倌,见识过兰家当年的排场。
他指点着老兰的背影说:你他妈的,连你祖上的一根毛都不如!
一根灰挂,宛如初春天气里的杨絮,从昏暗的庙顶,轻飘飘地落下来,落在了大和尚的光头上。
又有一根灰挂,宛如前一根灰挂的同胞姐妹,还是那样,像春天里杨树的花絮,散发着淡淡的岁月的气息,隐含着调情的意思,轻飘飘地落下来,落在大和尚的光头上。
那上边,有十二个明亮的戒疤,排列有序,使他的脑袋,显得分外庄严。
这可是真和尚的光荣标志,为了有朝一日我的头上也有这样十二个戒疤,大和尚,请听我继续诉说——
我家高大的瓦房里阴冷潮湿,墙壁上结了一层美丽的霜花,就连我在睡眠中呼到被头上的气流也凝结成一层细盐般的白霜。
房子立冬那天刚刚盖好,抹墙的灰泥尚没干透我们就搬了进来。
母亲起床后,我把脑袋缩进被窝,躲避着刀子般的阴冷。
自从父亲跟随着野骡子逃跑之后,母亲发奋图强,艰苦创业,五年如一日,用自己的劳动和智慧积累了财富,建成了全村最高大最壮观的五间大瓦房。
提起我的母亲,村子里人人佩服,大家都夸她是好样的,在夸奖我母亲的同时,人们总是忘不了批评我的父亲。
父亲在我五岁时,与村子里臭名昭著的女人野骡子结伴私奔,逃到了不知什么地方。
——处处都是善因缘。
大和尚梦呓般的嘟哝,表明了他虽然闭着眼睛,但却在认真地倾听我的诉说。
那个穿绿衣簪红花的女人依然趴在围墙的豁口上。
她吸引着我的目光,但我不知道她是否知道她吸引了我的目光。
那只健壮的野猫,叼着一只翠绿的小鸟,从庙门前路过,好像捕获了大虫的猎户扛着猎物游街示众。
路过庙门时它停顿了一下,歪着头往里瞧了一眼;它脸上的神情,很像一个好奇的小学生——
五年过去了,真实的音信一点也没有,但关于父亲和野骡子的谣言,却像那个小火车站上的运货慢车每隔一段时间卸下来的肉牛,在那些黄眼珠的牛贩子轰赶下慢吞吞地进入我们的村庄。
肉牛被牛贩子卖给村子里的屠户杀死——我们村是个屠宰专业村——谣言却在村子里传来传去,好像一群飞来飞去的灰鸟。
有的谣言说父亲带着野骡子在东北大森林里用白桦木建了一座小屋,屋子里垒了一个大炉子,松木劈柴在炉子里熊熊燃烧,小木屋的房顶上覆盖着白雪,墙壁上挂着成串的红辣椒,房檐下悬着晶莹的冰凌。
他们白天打猎挖参,晚上在炉子上煮狍子肉。
在我的想象中,父亲的脸和野骡子的脸被炉火映得红彤彤的,好像抹了一层红颜色。
有的谣言说父亲带着野骡子流窜到了内蒙古,白天他们骑着高头大马,身披肥大的蒙古袍子,唱着悠扬的牧歌,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放牧牛羊;到了晚上,他们就钻进蒙古包,点起一堆牛屎火,火上吊着铁锅,锅里炖着肥羊肉,肉香扑鼻,他们一边吃肉一边喝着浓浓的奶茶。
在我的想象中,野骡子的眼睛在牛屎火的映照下闪闪发光,仿佛两块黑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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