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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联络不到他。
一整天,每次他打电话去公寓或《民族日报》办公室时,他都幻想改变自己的声音,伪装成别人对耶拉说话。
(他都想好了,他打算学以前如梦、耶拉和卡利普晚上围坐聆听的广播剧里的声音,模仿读者与仰慕者说:“当然了,我支持你,老兄!”
)然而,每次他打到报社,同一个秘书总给他相同的答案:“耶拉还没进来。”
挂在话筒上一整天,卡利普只有一次听见自己的声音成功地骗倒了一个人。
傍晚时他打电话给荷蕾姑姑,心想她应该知道耶拉的行踪。
她邀他回去吃晚餐,“卡利普和如梦也会来。”
她再一次把卡利普的声音误认为耶拉。
“有什么差别?”
明白自己搞错后,荷蕾姑姑说,“你们都是我粗心大意的小鬼,你们几个全都一样。
我也正想打电话给你。”
她先是责骂他没有时常保持联络,语气如同在斥责她的猫咪“煤炭”
抓坏家具,然后她吩咐他来晚餐的路上先去一趟阿拉丁商店,替瓦西夫的金鱼带点饲料回来——他的鱼只吃欧洲进口的饲料,而这些东西阿拉丁只卖给固定的顾客。
“你看过他今天的专栏了吗?”
卡利普问。
“谁的,阿拉丁的?”
他的姑姑照例冷冷地说,“没!我们买《民族日报》是要给你伯伯玩填字游戏,给瓦西夫剪上面的文章玩,并不是为了看耶拉的专栏、替我们侄儿的堕落感到遗憾。”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应该自己打电话邀请如梦,”
卡利普说,“我实在没那个时间。”
“你可别忘了!”
荷蕾姑姑说,提醒他晚餐的时间和他的任务。
接着她逐一列举家庭聚餐的成员,这份名单就和晚餐菜单一样永远一成不变。
她像个播报员,慎重宣布一场足球赛双方队员的姓名,刻意吸引听众:“你母亲、你的苏珊伯母、你的梅里伯伯、耶拉——如果他出现的话——当然还有你父亲、‘煤炭’和瓦西夫,以及你的荷蕾姑姑。”
她一路念下来,中间没有夹杂她的咯咯笑声。
念完名单后她说:“我正在替你做肉馅千层酥。”
她挂断电话。
卡利普才挂上,电话又响了起来,他茫然地望着它,想起过去的一段往事:荷蕾姑姑本来已经准备好要结婚了,但到了最后一刻婚礼告吹。
然而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想不起刚刚还在他脑中的准新郎的怪名字。
为了避免自己的头脑习于健忘,他告诉自己:“除非我想起刚才已经到嘴边的名字,不然我不接电话。”
电话响了七声后才停下来。
当再度响起时,卡利普正在回忆准新郎带着叔叔和大哥来家里提亲的情形——发生在如梦一家人搬回伊斯坦布尔的前一年。
电话又停了,当它下一次响起时,天已经暗了,办公室里的家具变得灰蒙蒙的。
卡利普还是想不出他的名字,但他不寒而栗地记起他当天穿的怪异鞋子。
那人脸上有一颗感染东方疖[1]而长出的疣。
“这些人是阿拉伯人吗?”
爷爷想知道,“荷蕾,你真的想嫁给阿拉伯人吗,嗯?你和他到底是在哪里认识的?”
偶然碰到,就这么一回事!晚上七点左右,卡利普离开空无一人的办公大楼,在路灯下阅读一位想改名的客户的文件,这时他才想起准新郎的怪名字。
当他走向开往尼尚塔石的共乘小巴站牌时,他心里想,这个世界实在太广大了,塞不进任何一个人的记忆库里。
当他朝位于尼尚塔石的公寓楼走去时,他心想,人类从各种偶然中淬取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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