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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 “MM,你十八岁的时候知道什么?”
安德烈,记得去年夏天我们在西安一家回民饭馆里见到的那个女孩?她从甘肃的山沟小村里来到西安打工,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一个月赚两百多块,寄回去养她的父母。
那个女孩衣衫褴褛,神情疲惫,脏脏的辫子垂到胸前。
从她的眼睛,你就看得出,她其实很小。
十六岁的她,知道些什么,不知道些什么?你能想象吗?
十八岁的我知道些什么?不知道些什么?
我住在一个海边的渔村里,渔村只有一条窄窄马路;上班上课的时候,客运巴士、摩托车、脚踏车、卖菜的手推车横七竖八地把马路塞得水泄不通,之后就安静下来,老黄狗睡在路中间,巷子里的母猪也挨挨挤挤带着一队小猪出来遛达。
海风吹得椰子树的阔叶刷刷作响。
海水的盐分掺杂在土里,所以,椰子树的树干底部裹着一层白盐。
我不知道什么叫高速公路。
二十三岁时到了洛杉矶,在驶出机场的大道上,我发现,对面来车那一列全是明晃晃的白灯,而自己这条线道上看出去,全是车的尾灯,一溜红灯。
怎么会这样整齐?我大大地吃惊。
二十三岁的我,还习惯人车杂踏、鸡鸭争道的马路概念。
我不知道什么叫下水道。
台风往往在黑夜来袭,海啸同时发作,海水像一锅突然打翻了的汤,滚滚向村落卷来。
天亮时,一片汪洋,锅碗瓢盆、竹凳竹床漂浮到大庙前,鱼里养着的鱼虾也游上了大街。
过几天水退了,人们撩起裤脚清理门前的阴沟。
自沟里挖出油黑黏腻的烂泥,烂泥里拌着死鸡死狗死鱼的尸体。
整条街飘着腐臭腥味。
然后太阳出来了,炎热毒辣的阳光照在开肠破肚的阴沟上。
我没有进过音乐厅或美术馆。
唯一与“艺术”
有关的经验就是庙前酬神的歌仔戏。
老人坐在凳子上扇扇子,小孩在庙埕上追打,中年的渔民成群地蹲在地上抽烟,音乐被劣质的扩音器无限放大。
渔村唯一的电影院里,偶尔有一场歌星演唱。
电影院里永远有一股尿臊,揉着人体酸酸的汗味,电风扇嘎嘎地响着,孩子踢着椅背,歌星不断地说黄色笑话,卖力地唱。
下面的群众时不时就喊,扭啊扭啊,脱啊脱啊。
游泳池?没有。
你说,我们有了大海,何必要游泳池。
可是,安德烈,大海不是拿来游泳的;台湾的海岸线是军事防线,不是玩耍的地方。
再说,沙滩上是一座又一座的垃圾山。
渔村没有垃圾处理场,人们把垃圾堆到空旷的海滩上去。
风刮起来了,“噗”
一下,一张肮脏的塑料袋贴到你脸上来。
第1封信 十八岁那一年(2)
我也不知道,垃圾是要科学处理的。
离渔村不远的地方有条河,我每天上学经过都闻到令人头晕的怪味,不知是什么。
多年以后,才知道那是人们在河岸上焚烧废弃的电缆;我闻到的气味是“戴奥辛”
的气味,那个村子,生出很多无脑的婴儿。
我不知道什么叫环境污染,不知道什么叫生态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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