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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曾经无数次地在这条四百米的路上想方设法地拖延时间,以便在进家前吃完手里的雪糕——那是被奶奶禁止的“脏东西”
。
初二时我在这条路上的一个相对僻静的拐角里第一次接吻,现在我睡眼惺忪地走在这条路上,往事扑面而来。
实在不是我滥情,而是我二十五年的生命里,有二十一年天天都要经过它。
要不是因为我在另一个地方念过大学,恐怕这条路就会像我的一条胳膊或腿一样理所当然,这绝不是什么有趣的事——因为我很容易就会失去对另一种生活的想象力,甚至忘记了还有其他的生活。
我大学是在上海念的。
那时我像所有十八岁的、虚荣且天真的女孩一样爱上了那里的繁华。
是医学院,护理系。
实习时第一次穿上护士服就引来一片惊呼,那是互联网开始蓬勃的时候,因此我拥有了一个网名:“魔鬼身材的白衣天使”
。
要毕业了,天使也得蓬头垢面地准备绝无胜算的考研,一脸谄笑地准备注定碰壁的求职,目光凄楚地准备理所当然的失恋。
我很幸运地把这三种滋味一一品尝。
身心疲惫的时候,奶奶打来电话说:“回家吧。”
于是我知道,除了家,没有多少地方能心甘情愿地接纳我——不管我自认为自己有多了不起。
要知足。
我告诉自己。
白衣天使不是谁都能做的。
在这个糟糕的城市里——空气永远污浊,天空永远沉闷,冬季永远荒凉,春季永远漫天黄沙,一个生病的人在这样一个地方遇上你,魔鬼身材的白衣天使,笑容灿烂(我是说如果我心情好的话),你极有可能成为他或她记忆中的奇迹——如果他或她心里还残存一点梦想。
所以,我对自己说,你过得不错。
想想人才交流中心的人山人海,想想因为自己和爱人都下岗了才来我们家做钟点工的刘阿姨,尤其是,想想你每天面对的那些孩子们。
终于说到我的工作了。
我照料一些患白血病的孩子们。
一些浪漫或自以为浪漫的人会说:“见证那么多的生离死别——这工作有些类似神父牧师什么的——不过好像不适合神经纤细的人吧。”
我告诉你,这揣测善意得有点伪善。
我也曾经这样揣测过,第一天上班的时候,我对着镜子左照右照,自认为比《珍珠港》的女主角还要正点。
“从现在起,”
我对自己说,“你就是命运送给那些受尽苦难的孩子们的,唯一的善意。”
但我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矫情。
当你一天已经工作了十五小时,你听见危重病房里爆发出一阵呼天抢地的号啕,凭你神经再纤细也会重重地皱一下眉,心里想:“靠。”
——因为这意味着你的下班时间又有可能推迟。
没错,又一个还没绽放就凋落的小家伙。
可是你累了,你的身体和大脑都在卑微地要求一个热水澡和一场睡眠。
我们,这群被称为“白衣天使”
的人们,对生命的敏感和尊重——因为见得太多所以麻木——比一般人要低上起码五个百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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