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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夜里关灯之后的那种黑暗,因为夜里的黑暗是有洞眼的。
窗帘缝,门缝,墙缝,任何一条缝隙都可以将黑暗撕出隐约的破绽。
可是那天小登遭遇的黑暗是没有任何破绽的,如同一条完全没有接缝的厚棉被,将她劈头盖脸地蒙住了。
刚开始时,黑暗对她来说只是一种颜色和一些泥尘的气味,后来黑暗渐渐地有了重量,她觉出黑暗将她的两个额角挤得扁扁的,眼睛仿佛要从额上暴裂而出。
她听见头顶有些纷至沓来的脚步声,有人在喊苏修扔原子弹了。
那声音里有许多条裂缝,每一条裂缝里都塞满了恐慌。
她也隐隐听见了母亲含混沉闷的呻吟声,如一根即将断裂的胡琴弦,在一个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的地方断断续续地嘤嗡着。
她想转身,却发现全身只有右手的三个指头还能动弹。
她将那三个手指前后左右地拨拉着,就拨着了一件软绵绵的东西——是一只手,却不是母亲的手,母亲的手比这个大很多。
小,小达。
她想叫,她的声音歪歪扭扭地在喉咙里爬了一阵子,最后还是断在了舌尖上。
一阵哗啦的瓦砾声之后,母亲的声音突然清晰了起来。
“七,七,找件衣服,羞死人了。”
“救人要紧,还管这个。”
这是小舅的声音。
母亲似乎被提醒,忽然凄厉地喊了起来:“小登啊小达……”
母亲那天的呼喊如一把尖锐的锉刀,在小登的耳膜上留下了一道永远无法修复的划痕。
小达突然松开了小登的手,剧烈地挣动起来,砰砰地砸着黑暗中坚固无比的四壁。
小登看不见小达的动作,只觉得他像陷在泥潭里的一尾鱼,拼死也要跳出那一潭的泥。
小登动了动右手,发现似乎有些松动,就把全身的力都押在那只手上,猛力往上一顶,突然,她看见了一线天。
天极小,小得像针眼,从针眼里望出去,她看见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
女人只穿了一件裤衩,胸前一颤一颤地坠着两个裹满了灰泥的圆球。
“妈,妈!”
小达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
小登说不出话来,小达是两个人共同的声音。
小达喊了很久,小达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
“难受啊,姐。”
小达沉默了,仿佛知道了自己的无望。
“天爷,小,小达在这底下。
来,来人啊!”
那是母亲的呼叫。
母亲那天的声音一点儿也不像是母亲,母亲的声音更像是一股脱离了母亲的身体自行其是的气流,在空气中犀利地横冲直撞,将一切拦截它的东西切割成碎片。
一阵纷乱的脚步声,那一线天空消失了,大约是有人趴在地上听。
“在这,这里。”
小达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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