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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副官解下腰带,连同勃郎宁手枪,摔到余司令怀里。
任副官拱手一揖,道一声:“司令,两便了!”
便大踏步走出我家院子。
余司令提着枪,看着任副官的背影,咬牙切齿地说:“滚你娘的,一个学生娃娃,也想管辖老子!
老子吃了十年拤饼,还没有人敢如此张狂。”
奶奶说:“占鳌,不能让任副官走,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妇道人家懂得什么!”
余司令心烦意乱地说。
“原以为你是条好汉,想不到也是个窝囊废!”
奶奶说。
余司令拉开手枪,说:“你是不是活够了?”
奶奶一把撕开胸衣,露出粉团一样的胸脯,说:“开枪吧!”
父亲高叫一声娘,扑到了我奶奶胸前。
余占鳌看着我父亲的端正头颅,看着我奶奶的花容月貌,不知有多少往事涌上心头。
他叹一口气,收起了枪,说:“弄好你的衣裳!”
便手提马鞭,走到院里,从拴马桩上解下他那匹精致的小黄马,不及备鞍,骑到了训练场。
队员们懒散地倚在墙上,见到余司令来了,便立正站好,没有一个人吭气。
余大牙被绑住双臂,拴在一棵树上。
余司令跳下马来,走到余大牙面前,说:“你真干啦?”
余大牙说:“鳌子,给老子松绑,老子不在你这儿干啦!”
队员们瞪着大小不一的眼,看着余司令。
余司令说:“叔,我要枪毙你。”
余大牙吼叫着:“杂种,你敢毙你亲叔?想想叔叔待你的恩情,你爹死得早,是叔叔挣钱养活你娘俩,要是没有我,你小子早就喂了狗啦!”
余司令扬手一鞭,打在余大牙脸上,骂一声:“混帐!”
接着便双膝跪地,说:“叔,占鳌永远不忘你的养育之恩,您死之后,我给你披麻戴孝,逢年过节,我给你祭扫坟墓。”
余司令翻身跳上马背,在马腚上打了一鞭,向着任副官走去的方向,飞马追去,得得答答的马蹄声,把一个世界都震动了。
枪毙余大牙时,父亲在场观看。
余大牙被哑巴和两个队员押到村西头,刑场选在一个积着一汪汪乌黑臭水,孳生着大量蚊虻蛆虫的半月形湾子边。
湾崖上孤零零地站着一棵叶子焦黄的小柳树。
湾子里扑扑通通地跳着蛤蟆,一堆乱头发渣子边上,躺着一只女人的破鞋。
两个队员把余大牙架到湾崖上,松开手,看着哑巴。
哑巴从肩上抡下步枪,拉动枪栓,子弹清脆地上了膛。
余大牙转过身,面对着哑巴,笑了笑。
父亲发现他的笑容慈祥善良,像一轮惨淡的夕阳。
“哑巴兄弟,给我松了绑,我不能带着绳子死!”
哑巴想了想,提枪上前,从腰里拔出刺刀,噌噌噌三五下,把细麻绳挑断。
余大牙舒展着胳膊,回转身,大喊:“打吧,哑兄弟,打准穴位,别让我受罪!”
父亲认为人在临死前的一瞬间,都会使人肃然起敬。
余大牙毕竟是我们高密东北乡的种子,他犯了大罪,死有余辜,但临死前却表现出了应有的英雄气概,父亲被他感动得脚底生热,恨不得腾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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