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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占鳌平静地对着吃拤饼的人走,他前进一步,吃拤饼者就缩一点。
吃拤饼的人眼里跳出绿火花,一行行雪白的清明汗珠从他脸上惊惶地流出来。
当余占鳌离他三步远时,他惭愧地叫了一声,转身就跑,余占鳌飞身上前,对准他的屁股,轻捷地踢了一脚,劫路人的身体贴着杂草梢头,蹭着矢车菊花朵,平行着飞出去,他的手脚在低空中像天真的婴孩一样抓挠着,最后落到高粱棵子里。
“爷们,饶命吧!
小人家中有八十岁的老母,不得已才吃这碗饭。”
劫路人在余占鳌手下熟练地叫着。
余占鳌抓着他的后颈皮,把他提到轿子前,用力摔在路上,对准他吵嚷不休的嘴巴踢了一脚。
劫路人一声惨叫,半截吐出口外,半截咽到肚里,血从他鼻子里流出来。
余占鳌弯腰,把劫路人腰里那家伙拔出来,抖掉红布,露出一个弯弯曲曲的小树疙瘩,众人嗟叹不止。
那人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
余占鳌说:“劫路的都说家里有八十岁的老母。”
他退到一边,看着轿夫和吹鼓手,像狗群里的领袖看着群狗。
轿夫吹鼓手们发声喊,一拥而上,围成一个圈圈,对准劫路人,花拳绣腿齐施展。
起初还能听到劫路人尖利的哭叫声,一会儿就听不见了。
奶奶站在路边,听着七零八落的打击肉体的沉闷声响,对着余占鳌顿眸一瞥,然后仰面看着天边的闪电,脸上凝固着的,仍然是那种粲然的、黄金一般高贵辉煌的笑容。
一个吹鼓手挥动起大喇叭,在劫路者的当头心儿里猛劈了一下,喇叭的圆刃劈进颅骨里去,费了好大劲儿才拔出。
劫路人肚子里咕噜一声响,痉挛的身体舒展开来,软软地躺在地上。
一线红白相间的液体,从那道深刻的裂缝里慢慢地挤出来。
“死了?”
吹鼓手提着打瘪了的喇叭说。
“打死了,这东西,这么不经打!”
轿夫吹鼓手们俱神色惨淡,显得惶惶不安。
余占鳌看看死人,又看看活人,一语不发。
他从高粱上撕下一把叶子,把轿子里奶奶呕吐出的脏物擦掉,又举起那块树疙瘩看看,把红布往树疙瘩上缠几下,用力甩出,飞行中树疙瘩抢先,红包布落后,像一只赤红的大蝶,落到绿高粱上。
余占鳌把奶奶扶上轿说:“上来雨了,快赶!”
奶奶撕下轿帘,塞到轿子角落里,她呼吸着自由的空气,看着余占鳌的宽肩细腰。
他离着轿子那么近,奶奶只要一翘脚,就能踢到他青白色结实的头皮。
风利飕有力,高粱前推后拥,一波一波地动,路一侧的高粱把头伸到路当中,向着我奶奶弯腰致敬。
轿夫们飞马流星,轿子出奇地平稳,像浪尖上飞快滑动的小船。
蛙类们兴奋地鸣叫着,迎接着即将来临的盛夏的暴雨。
低垂的天幕,阴沉地注视着银灰色的高粱脸庞,一道压一道的血红闪电在高粱头上裂开,雷声强大,震动耳膜,奶奶心中亢奋,无畏地注视着黑色的风掀起的绿色的浪潮,云声像推磨一样旋转着过来,风向变幻不定,高粱四面摇摆,田野凌乱不堪。
最先一批凶狠的雨点打得高粱颤抖,打得野草觳觫,打得道上的细土凝聚成团后又立即迸裂,打得轿顶啪啪响。
雨点打在奶奶的绣花鞋上,打在余占鳌的头上,斜射到奶奶的脸上。
余占鳌他们像兔子一样疾跑,还是未能躲过这场午前的雷阵雨。
雨打倒了无数的高粱,雨在田野里狂欢,蛤蟆躲在高粱根下,哈达哈达地抖着颌下雪白的皮肤,狐狸蹲在幽暗的洞里,看着从高粱上飞溅而下的细小水珠,道路很快就泥泞不堪,杂草伏地,矢车菊清醒地擎着湿漉漉的头。
轿夫们肥大的黑裤子紧贴在肉上,人都变得苗条流畅。
余占鳌的头皮被冲刷得光洁明媚,像奶奶眼中的一颗圆月。
雨水把奶奶的衣服也打湿了,她本来可以挂上轿帘遮挡雨水,她没有挂,她不想挂,奶奶通过敞亮的轿门,看到了纷乱不安的宏大世界。
父亲分拨着高粱,向着西北方向,我们的村庄,飞快地钻。
人脚獾沿着高粱垄沟笨拙地逃窜,父亲顾不上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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