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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该被迫栖身胡营半年多的时间,就从来也没有打消过落跑的念头,因为即便按照历史的正常轨迹运行,石勒即将创建的后赵帝国,那也仅仅是一个半中国化的极其松散的政权而已,完全不符合裴该的理念,为这样的国家服务,实非所愿也。
尤其石勒一辈子都做不成中国人,再加上自身的部族太过小弱,所以就必须哄抬羯人甚至全体胡人的地位——这也是小族临大国所不得不为之事。
他讳言“胡”
、“羯”
,称胡人为国人,虽然不至于跟蒙元似的从制度上就把百姓分成三六九等,但外族凌驾于中国人之上,这跟蒙元、满清也没啥区别了。
裴该又岂甘心做二等公民?虽说他这种中国读书人,石勒向来另眼看待,就好比蒙元建基,也有汉人世豪,有顺德一脉,满清则前有三藩汉王,后有汉人督抚,但你总不忍心瞧着同种——起码是这一世的同种——百姓遭到区别对待吧?
史书记载,石勒曾经提拔参军樊坦为章武内史,樊坦前来辞行的时候,石勒见他衣冠破旧,非常吃惊,问说你为什么那么穷啊?樊坦脱口而出:“都是羯贼到处抢掠所至,应该找他们要补偿!”
说完话才想起来触犯了禁令,赶紧磕头告饶。
石勒倒是不以为忤,还笑笑说:“我的禁令是防那些俗人胡说八道的,不关你们这些老书生的事儿。”
说是不关老书生的事儿,可樊坦不还是被抢了吗?从来上行下效,上面敢发布禁言“胡”
、“羯”
的命令,下面的胡人、羯人就敢登鼻子上脸。
将来裴该也碰上这种事儿该怎么办?也跑去向石勒哭诉?还不够丢人吗?!
所以啊,他必须得落跑!
那么该怎样才能顺利离开胡营呢?当然首先必须取得拘禁者的信任了。
裴该一开始谋算的是石勒,但后来发现张宾才是最好的欺骗目标。
作为一代枭雄,石勒的疑心病自然是很重的,除非长期为他服务,屡建功勋,否则很难赢得他的信任。
张宾则不同了,裴该靠着前世对《晋书》一定程度的了解,再加上超前的理念,想要跟上张宾的脚步,被他引为同道,其实并不算太困难。
张宾虽然多智,疑心病却没有石勒那么重,而且读书人之间也比较好找共同语言——只要迷惑了张宾,自可利用他来影响石勒对自身的观感。
第二步,则是要设定一件貌似可以牵绊自己脚步的事物,使得张宾误以为只要掌握此事物,裴该即不舍得落跑。
其实裴该最难舍弃的是裴氏,但他是要拉着裴氏一起逃跑的,总不可能把裴氏留在胡营,为自己转移视线,故此特意设局,假使裴氏和自己产生龃龉——如此则无论石勒也好,还是张宾也罢,都不会想到用长久控制裴氏的手段来牵系他裴文约。
好在这年月无论胡、汉,人们普遍不把女性当作可与男性平起平坐的存在,对于裴该去而复返,胡营约三事,都以为他是救亲,而不会想到仅仅是救一个对自己有恩的女人。
但裴氏终究不是裴该的嫡亲,想要逐渐加以切割,难度也不甚大——使裴氏每日哭泣,怀念往昔钟鸣鼎食的生活,乃至牵挂司马睿,自然也都是裴该的授意。
自从“姑侄龃龉”
的字谜被裴氏顺利破解后,这就成为了二人间密传消息的最佳手段。
在特意与裴氏做了一定程度上的切割之后,裴该设定来牵绊自己的,自然就是所谓“圣人之言,国家典章”
了——这手段还在许昌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逐步施行了,要一点一点把敌人往沟里带。
拿几车书当宝贝,石勒明白不了,张宾则必能理解,为此裴该还特意演了一出戏,自己放火,自己救火——就利用蘷安留下不少兵卒帮他守门的机会,可以把自身受伤的机会降到最低。
就此“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东风就是指的史书上所说,石勒谋取建邺之日。
然而真等到了葛陂,裴该才赫然发觉,原来自己前世读书不细,搞错了位置……别说建邺了,这儿距离寿春都有好几百里地哪,可该怎样寻机落跑才好?
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势又不能回头,而且时机稍纵即逝,真等石勒启程北归,按照张宾所策谋的路线往据邯郸、襄国,那就更远啦,逃跑难度更大。
因此他只得冒险,原本想要用来作为棋子的是向来关系打得不错,又分明心思较粗的支屈六。
当然啦,支屈六终究是胡营宿将,就算没智谋,起码有经验,想要在他面前耍太过分的花枪,被识破的几率也不算低……
好在老天保佑,突然间天降一个石虎下来!
这孩子就资质来说,可能比支屈六要聪明,但终究年纪轻、见识浅,比较容易糊弄,而且更重要的是:石虎初来乍到,脑袋里就天然缺了一根弦——他怎么可能想得到裴该会要落跑?!
无论石勒还是张宾,起码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是防着此事的,即便裴该再如何努力来博取他们的信任,这记忆频段也不会消失,若遇蹊跷,自然重会想起;而支屈六曾经留守许昌,张宾关照他监管裴该,脑袋里也有那根弦存在;只有石虎,天然欠奉。
若非要利用石虎,裴该当日又岂会轻易松口,甚至起意收石虎为徒?即便石虎目前还不是暴君,很可能因为裴该的穿越,蝴蝶翅膀的影响,成长为与历史上截然不同的一个人……谁管日后如何?为了千万生灵考虑,就必须要先提前弄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