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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该拿眼神朝张宾略略一扫,张宾叹了口气,只好走过去,把那个故事大致跟石勒讲说了一遍。
这个故事记载在《史记》当中,说的是平原君赵胜喜欢养士,同时也豢养了很多美女。
他家隔壁有个瘸子(跛者),脚步蹒跚,某次有个美人在楼上远远望见,觉得对方动作很滑稽,不禁大笑起来。
瘸子很生气,就去找平原君告状,说:“我听闻您很喜欢养士,所以士人全都不远万里跑来投靠,乃是因为您看重士人,而轻贱美色。
现在发生了这么这么一件事儿,希望您能够斩下那个嘲笑我的美人的首级,以消我心头之恨。”
平原君当时答应得好好的,结果瘸子一走,他就笑着对左右人说:“你瞧这混蛋,竟然因为笑一笑就要杀我的美人,不嫌太过分了吗?”
结果就因为他不肯杀掉那个美人,导致一年多时间里,门下士人陆续离开,竟然减少了一半儿还多。
平原君疑惑地询问缘由,有人就告诉他:“都是因为您不肯处斩那个嘲笑瘸子的美人,大家伙儿由此认为您喜欢美色而轻贱士人,才会纷纷离开的。”
平原君恍然大悟,这才赶紧砍下那个美人的脑袋,又亲自捧着登门去向瘸子谢罪——据说这么一表态,离去的门客才纷纷回来了……
其实裴该前世对这个故事非常不感冒,甚至有些讨厌,正如平原君所说,笑一笑就要砍人脑袋,也太过份啦,而且明显是不把女人当人看,只当作是平原君的私人用品,甚至于还未必有宠物地位高。
但如今正好拿来跟自己目前的境况作类比,因此才脱口而出:“岂不闻昔平原君杀笑跛者美人之事乎?”
但是这事儿太恶心了,我不乐意说,让张宾跟你讲述吧。
石勒虽然没啥文化,领悟能力还是挺强的,当即就明白了裴该的用意——眼瞧着诸将吏都陆续围上来了,我若轻易饶恕无端冒犯了裴该的石虎,众人会不会寒心哪?哦,就你石家人的命重要,连一个堂兄弟……堂侄都显得比你整天夸耀的贤才高贵,那我们将来会不会同样受辱啊,继续跟着你干真能有前途吗?
于是狠狠地一跺脚,手指石虎:“此獠确实该杀!
我岂会看重这竖子而轻忽裴郎……贤能之士呢?”
但他随即话锋一转:“唯我母深爱之,实不忍杀之以伤母亲之心,还望裴郎念我之孝,姑留竖子一条性命……该当如何惩处,除杀却外,唯裴郎之言是听!”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除了砍他脑袋外,怎么样才能让你解恨,你随便说吧,我无不听从。
裴该心说我就知道……我是真想跟石虎这未来的大魔王同归于尽啊,但可惜的是,只要这事儿闹到你面前,再想杀石虎就千难万难……可是该怎么落场呢?要怎么收拾石虎才好呢?挑了他手筋、脚筋,废了他?或者干脆阉了?……当然那也肯定是办不到的……
略一沉吟,突然间福至心灵,竟有奇思妙想。
于是一只手捂着脑袋上的伤处,另一只手握剑,缓缓离开自己的脖子,随即用剑尖一指跪在面前的石虎,喝问道:“汝无故而伤我,本当处死,念在太夫人为汝求情,姑且寄下汝的首级!
汝今可悔悟了么?”
石虎连声答道:“我已悔悟,先生饶命。”
“若贬汝为我之奴,以赎罪愆,汝可愿意么?”
石虎闻言,不禁略略抬起头来,先瞟了石勒一眼,石勒别过脸去,故意不瞧他。
他又瞟一眼王氏,王氏连使眼色,那意思:你先答应下来,等这位先生和你伯父气消了之后,我再继续为你求情——你伯父是大将军,难道还能让你当一辈子奴隶不成吗?石虎这才转向裴该:“愿……愿意。
还请主人解开绑缚,我愿意鞍前马后,忠诚勤恳,日夜侍奉。”
裴该微微点头,随即转向石勒,倒持长剑,略一拱手:“彼既为主公亲眷,我又焉能驱之为奴?不过少年人未通世事,狂悖无礼,若不教训,必成家族之祸。
我既受命总统文教,育成后辈之事,自然责无旁贷——请命将石虎拜在该的门下,日夕训导,使成大器。
若其怙恶不悛,甚至有欺师之事,到时候再罚不迟。”
石勒闻言,不禁大喜过望:“若此竖子能得裴郎为师,教他学问和做人的道理,那是他的福份啊!”
下令给石虎解开绑缚,然后——“还不拜见裴师?”
石虎初始虽然答应为奴,其实心里很不情愿,这会儿一听啥,改成拜老师了,那我这条命算是保住啦,也不必要再给人做奴仆。
于是虽然被松开了双手,却并不起身,就继续跪在地上,朝着裴该连磕了三个响头。
裴该还剑入鞘,说:“汝才归来,当与主公团聚,以述别离之苦。
明日便须带着被褥到我帐中来,听从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