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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秀娥临时居住的厢房里,陈设比正堂屋更加简陋。
临窗的那张木床,完全是由木板与石头垒起来的,靠墙的位置,摆了一张笨木桌子,不过那张桌子缺了一条腿,只得以砖石抵着。
白秀娥将墙角的高板凳搬到了桌子前,她在桌前坐下,有些惊慌不定的样子。
门外的老人一个劲地追问她自家住处在哪儿,有几次她都忍不住要开口说出来了——可一想到回家之后,自己会面临的那些境遇,她又害怕得不行,便这样进退两难着,充作一个厚脸皮,对周端公的问话充耳不闻。
也幸好那位小哥愿意帮自己解围……
但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
周端公多留心一些,在街面上打听个几天,早晚都会知道自家在哪里,那时候又该怎么办?
少女眼中满是愁绪,她轻轻叹了口气,微微抬起双目,愣愣地看着桌子上摆放的一面镜子。
镜子上本是蒙了块黑布的,只是不知什么时候,黑布从镜子上滑落了下去。
在这面镜子旁的墙壁上,挂着一串铜铃铛。
‘对镜三息须摇铃’,这是青衣镇‘清净经’里提及的民俗禁忌。
清净经中提及的民俗禁忌,足足上百种,倘若一个人完全遵守其中的民俗禁忌,那他只能一直躺在床上睡大觉,是以根本无人会完全遵守清净经的规矩,但人们总会依着清净经的内容,真正去避忌一些东西。
譬如‘对镜摇铃’这一条。
人照镜子超过三息,便须要摇晃铃铛,提醒自己。
若没依着规矩做,或许会有不可测的情况出现。
白秀娥的家就在青衣镇附近,她们那边也遵守着每天起五更念经的习俗,她知道对镜摇铃的规矩,所以看到镜子上的黑布滑落,内里映照出自己的脸盘时,她的第一反应便是要起身去摇晃铃铛——
但她还是慢了一步。
三息之内,足以导致某些变故发生。
镜子里,白秀娥的右半张脸像水面般涟漪荡漾,半张明艳妩媚的面容从那‘水面’下浮漾了出来,笑吟吟地与白秀娥对视。
“不要脸。”
那曾出现于黄纸之上的妩媚面容笑着骂了白秀娥一句。
白秀娥面色发白,恐惧地看着镜中的‘纸脸儿’,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纸脸儿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笑意,它只是唇角翘起,半张脸就无比生动了起来,让人不由自主联想起‘笑靥如花’这个成语,它注视着白秀娥,继续轻轻地言语着:“你和周家无亲无故,又是一个‘半出阁’的女人家,怎么好意思赖在别人的家宅里呢?
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岂不叫你家族蒙羞?
你忘了你的长姐啦?她私会外男被人撞见,可是被扒光了衣服游街示众,最后浸了猪笼的——你就这样住在两个男人的家里,性质却比你长姐更严重……”
纸脸儿对白秀娥的过去似乎知之甚详。
它的话像一把把刀子扎在白秀娥心上,白秀娥咬白了嘴唇,眼眶里蓄积着泪水,脸上的惶恐,渐渐转作愤怒,她竟反驳起了纸脸儿:“我、我已经是嫁过两次的人了——我的命、我的命都归还给了爹娘,我不欠他们什么!
我活着时,阿爹把我嫁给城里的贵人做妾。
我把自己吊死,城里的贵人就把我的尸体卖给镇上的百姓作配——我能还他们的都还了,他们凭什么还追着我?!”
她愤怒的反驳,只换来纸脸儿一声哂笑。
纸脸儿还是那副飘忽的语气:“谁叫你虽然死了,但没死透,又活过来了呢?
生是别人家的人,死是别人家的鬼,这是你的命呀……你纵然不欠他们的,莫非不欠那六个和你一起吊死的小姐妹么?
你在出嫁前日,与她们约定一起吊死在‘新娘潭’,同去‘游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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