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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脸青年也自觉悲意陡生,他不再提及不平事,岔开说道:“大哥,既是不瞻仰帝王陵寝,早入洛阳才好,晚些城门紧闭,又得等下一日了。”
领首者举目,匍匐在邙山脚下起伏的帝王墓犹如一座座鳞次栉比的高大牌坊,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扬手一挥:“帝王之业,生录青史,死葬青山,瞻望弗及,走吧!”
三人快马扬鞭,踏着满地绵延生长的野草,向着天边那座宏伟雄壮的帝都直驰而去。
※※※
午后的阳光强烈得让人睁不开眼睛,城市的上空像被点亮了上万支明晃晃的火把,将整座城市烧得透亮一片。
在这闷热的天气里,洛阳的街道上却仍然熙熙攘攘。
洛阳横跨洛水两岸,宏制略比西汉帝都长安小,却依然是当时最繁盛的超大型城市,其城布列方正平直,像用一条巨大的墨线弹过,但后世官坊市井分割严密的城市布局还没有出现。
因而即便在威猛严肃的皇宫苑囿之外,也散落着不少民居和商铺,在洛阳南北两宫的高大墙垣下,皇室帝胄、达官显贵、平民白身,不同身份的人彼此穿梭不息,宫车驷马、驴骡板车错毂并行,让这帝都成了一锅大杂烩。
从南宫出来,尚书卢植一直心不在焉,摇晃的轓车偏使人愈加地昏昏欲睡,撑开的皂盖投下浓重的阴影,严严实实地罩住了他的脸。
轓车必要经过洛阳城的最繁华街区,一路上见得那交错更生的道路两旁演绎的众生百态。
高官权要登上华盖轺车,各自虚以委蛇地作揖寒暄,拿捏着与身份相符的礼仪风度。
而在街角陋巷里却蹲踞着衣衫褴褛的乞丐,满是泥垢的脸上没有轮廓,黑漆漆的眼里冒着饥饿的青光。
偶尔有乞丐试探着走到车前,小心翼翼地伸出瘦骨嶙峋的手,车夫会将预先准备的铜钱抛出去,铜钱有的被乞丐接住,有的滚落街角,被一群横空跑出的流浪儿哄抢而空。
铜钱虽多,到底不够人分,没抢到的,有时也会和同伴争夺。
流浪儿抢夺铜钱的呼喝声惊醒了卢植,他转头正看见两个衣衫破损的干瘦孩子在抢一枚铜钱,抢急了竟大打出手,他闷闷不乐地摇摇头,轓车辚辚地径往前驶,那一幕争斗的景象渐渐成了街角的两团黑影。
繁华似锦的洛阳城在光灿灿的帝都风光后,其实隐藏着令人惊骇的悲痛。
自从黄巾叛乱以来,中原残破,白骨堆山,饿殍遍野,许多民户失了产业,大量涌入了洛阳。
这些流民大多没有生计,不得不以乞讨讨活,也有铤而走险的去行窃抢劫,掌管京畿的河南尹曾想以料民之法,清查洛阳城的流民,将他们遣返原籍。
但这些人的家乡都毁于战火,若要他们复业,不免要朝廷开库赈济,这一笔开销着实会搬空国库,久而久之不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们不闹事,也就听之任之。
轓车往左一拐,进入了一道巷陌中。
那争闹的喧嚣虽已听不见了,卢植的心却没有卸下负累,想想国步维艰,朝廷昏聩,生民流徙,那沉重便如叠加的石块,压得身体往下沉坠。
今天本该是五日一举的朝会,可待百官齐聚南宫,内侍黄门却出来宣旨说朝会取消。
皇帝已有一个月没有朝见群臣了,宫里传出的消息是皇帝龙体欠安,困顿不能起。
皇帝这一病干系着整个帝国的生死存亡,目下情形是内有十常侍操权,戕害良善,党锢余波尤烈,外有叛乱不休,山河破碎,在此内忧外患之际,青宫却虚悬多年,皇帝一直在两位皇子间摇摆,久久没有定下储君,致使两宫各树其党。
倘若一朝江河归海,祸起萧墙,那山呼海啸的不测灾难也许会倾塌王朝根基。
虑及国事,卢植越发忧心忡忡,他是朝里出了名的骨鲠烈士,当年曾因不苟中贵,受谤获罪下狱,赢得了朝里朝外一派清誉。
后来复职归位,亦不曾磨损锋芒,而今朝政更加污乱腐烂,他虽满心的焦虑,又如何能有擎天之术,可叹忧国的缄默沉沦,卖国的青云直上,世间颠倒便皆如此荒唐。
车在一座府门前停住,卢植扶着车夫的手下了车,才进了二门,已有苍头迎出来回话:“有客来访。”
“哦,是谁?”
“来客称是主家的学生。”
卢植立刻明白了,他匆匆赶去内堂换下朝服,换上一身常服,这才前往堂室,他先在门口停了一会儿,朝里边望去了一眼。
来客规规矩矩地坐在南面,大约是为显得谦卑,没有坐贵客的西席。
明丽的阳光在他的额头漂浮,微微勾勒出他清晰如刻的轮廓,样子是没变,包括那一副传说是大福之相的耳朵也还和记忆中不差分毫,只那昔日张扬的桀骜仿佛被收在微起了阴影的双颧后,让他多了几分沉重的沧桑苦涩。
卢植教过的学生很多,得意弟子也不在少,有的位居显要前途不可限量,有的经纶满腹粗具大家风范,可印象最深的反而是这个曾被认为百无一用的刘备。
那不是因他的皇胄身份,也不是他有多高的天赋,若论学业天赋,刘备在诸学子中最差,但卢植偏偏对他另眼相看,即便他今日依然是落魄江湖的潦倒景象,卢植却还以为他有凤鸣岐山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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