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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少顷,就听裴该带着哭声道:“我真真的不行了……若此时松弦,可会伤着皮肉么?”
那汉子轻轻叹口气:“若松弦,皮肉不会伤,这弓可是伤了……”
随即一摇头:“罢了,请王傅缓缓地收弓吧。”
裴该这才弛弦松弓,顺手搁在旁边儿的石凳上,然后双臂环绕胸前,不住地揉搓自己两膀酸痛的肌肉。
裴氏这才以目示意芸儿,芸儿乃迈前两步,提高声音道:“东海王太妃来拜王傅。”
裴该闻言,赶紧转身,忙不叠地把左臂揣回到袖子里,然后才躬身施礼:“姑母前来,侄儿衣衫不整,大失礼仪,还请恕罪。”
裴氏摆摆手,说无妨。
随即从怀内掏出一方绢帕来,递给芸儿,示意她去帮裴该擦汗。
裴该赶紧抢过手帕来自己擦,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许昌城内的马场之中,当时自己初学骑术的时候,裴氏也是这样在一旁观看,然后等自己暂歇时便让芸儿奉上手帕和热水……
“主公,喝些水吧。”
不过这回端热水过来的却是裴仁。
至于那名短衣汉子,也早跟随在裴该身后,跪伏在地,裴该一手擦汗,一手接过水碗来,略略瞥他一眼,即向裴氏介绍说:“此祖士稚部曲冯铁,侄儿请来教授射术。”
“小人冯铁,拜见太妃。”
裴氏一伸手:“不必多礼,起来吧。”
然后就问:“祖士稚也南渡到建邺来了么?”
裴该说是——“琅琊王召他为镇东军咨祭酒。”
裴氏以目示意,命其他人全都退下,她单独走到裴该面前,低声问道:“文约怎么想起来学射了?我等在此安居正好,难道卿还有北上之意么?”
当时的士人允文允武,君子六艺中便有“射”
道,但问题不是每个人都有文武双全的资质的呀,据裴氏所知,裴该从前连马都骑不大好,遑论射箭呢?而且看他今天的样子,也应该是初学……那你二十多岁怎么突然想起来练射箭了?
当初身在胡营,学骑马那是为了落跑,无奈之举,可是如今咱们跟江东住得好好的呀,你说你想继续深造算账,还能说是为了复兴裴氏的产业,想学书法、文章,能说是为了绍继先祖的志向,但你开始学射箭……你不会是想要渡江到中原去打仗吧?!
听到裴氏的问话,裴该眉毛不禁微微一蹙,双目炯炯,有如投射出炽热的火光来:“祖宗坟墓,俱在河东,岂可不顾?!”
“自有琅琊王与王茂弘等人主张,江东亦多名将……对了,祖士稚不是过江来了么?他素能将兵,又何必文约北渡?”
裴该摇一摇头,实话实说道:“据侄儿看来,江东皆是鼠辈,但谋割据,安有收复故土之念?祖士稚虽有壮志雄心,终究孤木难擎,是以侄儿欲寻机与之并肩而北,驱逐胡虏,恢复中原,救祖宗坟墓于腥膻恶臭之中!”
倘若裴该一开口就说要挽救国家、民族,或救生民于水火之中,裴氏还能再劝,这一说要拯救祖宗坟墓,裴氏就没啥话可讲了……那终究也是她娘家的祖宗坟墓啊。
而且对于中国士人来说,祖宗至高至大,这是天然的政治正确,你有什么言辞可以反驳?
可是她不禁鼻头一酸,热泪盈眶:“战阵凶险,我岂忍文约往赴……倘有不虞,大宗断绝,我有何面目于地下去见乃父呢?”
裴该赶紧安慰裴氏,说:“姑母且放宽心,该既经百死而至江东,必不会轻易浪掷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