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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想看小脚,顺着湾崖找。”
母亲的大姑姑家,座落在莲花湾畔。
半文不武的大姑夫,在自家大门口上挂了一块牌子,牌上写着:莲香斋。
他也将璇儿的小脚引为自豪,并把这个非但小脚出众而且相貌超群的内侄女,视为待价而沽的奇珍异宝。
“我家璇儿,非嫁个状元不可的!”
大姑父说。
人们说:“大巴掌,满清亡了国,没有状元了。”
大姑夫就说:“那就嫁个督军。
嫁不了督军,也要嫁个县长。”
1917年夏天,高密新任县长牛腾霄,下车伊始,抓了四件大事:一禁烟,二禁赌,三剿匪,四放足。
禁烟断财源,明禁暗不禁。
禁赌禁不住,随他娘的去。
剿匪剿不了,索性拉了倒。
只剩下这放足,没有什么关碍。
牛县长亲自下乡宣传,造成了很大声势。
那是个七月里难得的晴天,一辆敞篷汽车开到了大栏镇。
县长随从叫来镇长,镇长叫来闾长,闾长呼唤邻长,邻长传喻百姓。
都到打谷场上去开大会,男女老幼,都要到场,不去者罚粮一斗。
在人们尚未到齐时,牛县长抬头看到大姑姑家门上的木牌,道:“想不到农家也有情趣。”
镇长讨好道:“县长,这家里有一对好金莲。”
牛县长道:“嗜痂成癖国人病,莲香原是臭脚丫!”
人们陆续到齐,集中在打谷场上,听牛县长训话。
母亲说,牛县长穿一身黑色中山装,头戴一顶咖啡色礼帽,嘴上留着黑黑的髯口胡,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衣兜外当浪着怀表链子,手里拄着文明棍。
说起话来嗓音沙沙的,像公鸭子一样。
他口才真好啊,嘴角上吐着小泡沫,滔滔不绝,也不知道他说的什么。
母亲拽着她大姑姑的衣角,心里很怯。
自从裹成小脚后,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结网,就是绣花。
平生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羞怯得头都抬不起来。
她感到,所有的人都在盯着自己的小脚。
母亲说那天她穿着一件葱绿色缎子夹袄,袖口和下摆,都用丝线缉着万字不到头的花边。
黑油油的大辫子长到腿弯。
下穿一条扫腿水红裤子,裤脚上也缉着花边。
足蹬一双高跟、木底红缎子绣花鞋,在裤脚里时隐时现,走起路来“格咚格咚”
响。
站着不稳,必须扶着她的大姑姑。
县长训话时点名批评“莲香斋”
。
他说:“这是封建余毒,病态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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