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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川无言叹息。
世人自然以为严世蕃是为报复她才对孝陵卫除之后快,但这是肤浅的。
朝廷里铲除异己哪里会这么简单?不是严世蕃要杀梅川,而是嘉靖要杀梅川;不是严嵩蒙蔽嘉靖,而是自私的嘉靖更乐于摆布严嵩这种听话的木偶而授予权柄。
大概是因为皇帝在少年时代受够了杨廷和这类权臣的苦吧,虽然梅川认定严嵩父子被杀是迟早的事,毕竟天下间怎会有玩不腻味的木偶。
梅川靠着列缺坐下,缓缓说起:“七岁时,父亲送了个侍从给我,命他陪我习武。
记得第一眼见到他时,他全身脏兮兮地站在梅花树下瞪着我,眼神凶恶,像只野狗。
那树,就是下马坊后山上的那棵。”
列缺忽然清醒,记起来那里确有一段未完成的过往,随之而来袭上心头的是关于命运的既定感。
但为何突然谈起这个毫无瓜葛的人?他不明所以。
“他也是孤儿,没有名字,我叫他奴。
奴比我大三岁,几乎不说话,也不笑,除了跟在我身后,其余什么都不懂。
最开始,他连最简单的一字也不认识。
但若遇到哥哥嘲弄我,他却会第一个冲上去揍人,谁也拉不住。
后来府里上上下下皆知他是疯子,对他避之不及,我反倒不再嫌弃他了。”
梅川沉浸在往事里心旌摇曳,笑容也不自觉变柔和了许多。
“你的哥哥?”
列缺面露狐疑。
梅家是金陵首屈一指的世家大族,梅家长子梅川是继任族长,直系血脉,怎么还有兄长?
“父亲有一子一女,我确有位兄长,自小被宠出一身坏毛病,嚣张跋扈、冷漠无情,只是个养尊处优的废物罢了。
不过自从被奴教训过后就安分多了,遇到我都是低头绕道,省去好多麻烦。
渐渐地,我发现奴是个天才,剑法、书法、画技、棋艺……即便是市井玩意儿,他也能做出惊人之举。”
梅川接过列缺停在一半的木块,抽出腰间匕首继续雕琢,一刀一刀轻柔地落在佛像的眼睛上,“我猜他眼中的天地与别人不同,天才是很容易显现出来的,如果千人一面,倒也看不出什么,但只要有一个异类,就无法隐藏,残酷地反衬出凡人的可悲,费尽心机也追不上他轻易能达到的高度。
所以他们想把奴赶走,赶不走,就嘲笑他,打骂他,极尽恶意伤害他,将他逼入绝境。
不过奴本来就木愣,并不在乎。”
她的语调不像叙述,却像和一个亡魂聊天。
有好几次列缺几乎将奴错认成自己,一些相似之处令他不安至极。
自己是奴的替代品吗?列缺幽深的眼中光芒熄灭了,思绪飘向了千里之外的那棵梅花树。
“后来呢?”
“十三岁时父亲病重,两位伯父想挟持兄长当傀儡族长。
其实大家族的斗争跟朝廷并无二致,只是朝廷里更残忍、更无赖、更肮脏些。
那年七月,下弦满弓之夜,父亲带我走进祠堂,让我坐上族长的椅子,捧着我的脸一遍遍叮嘱绝对不能从这个位子上掉下来,直到咽气也不肯撒手。
兄长带人杀进院子,奴对我说他去去就来。
他守在祠堂门口,一步没后退,愣是没让一个人越过他的剑围。
血纵横交错地洒在我眼前的门窗上,列缺,你知道像什么吗?乍看像一幅古画。
等到日出我走出去,兄长躺在石阶下,奴扶剑立在门口,他们同归于尽了。
我为奴阖上眼睛,然后走出院子,推开大门,告诉所有人从现在开始我是梅家家主,梅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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