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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四十多岁的方脸男人跑到麻脸三婶跟前,咕哝了一会儿。
老女人口气平淡:“这有什么好急的?完事了再干吧。
嗯,野猪。”
野猪退开一步,抬眼在老女人身侧寻找什么,有些怅然。
老女人咳一声,立刻有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走上来,递上一个小盖碗。
她饮了一口,又把盖碗交到小伙子手中。
小伙子一直捧着茶碗恭立一旁。
他长得细高身量,略长一点的头发黑得像墨,正好衬着一张苍白的脸。
老女人的大眼滚动着,从黑鸦鸦的人群这一端看到那一端,开始说话了。
那声音又哑又沉十分遥远,像是从地底发出来的。
“呼呀老少爷们儿,这口气咽得下哩?好几年的账啦,都是些陈账,一翻直冒土末子。
算算啵?不算越积越多,把个打算盘的累死。
呼呀老少爷们儿,累死累死……死、死!
哼哼。”
她牙齿咬响了,闭了眼,喉结上下移动。
旁边的小伙子又递过茶碗,她又小饮一口。
“累死累死……死、死!
哼哼。”
吐出的字儿一个比一个重,像要把这些字儿全都夯进地里。
“黑马镇重新寻了干爹,就扔了亲娘。
天底下有这样没心没肺的人呀?我三婶护了十几年镇子,哪个不算我孩儿?可倒好,个个眼窝红赤赤的,都想瞅个节骨眼儿把老娘卖给烧锅,让姓殷那个掌柜的熬成一锅皮冻。
下锅前再把老娘衣裳剥了,让那些王八崽子取乐……想得美哩!
黑心黑肠的人,你就不想想?你也是肉长的,你家也有小媳妇黄花闺女哩,老娘养了上千个男娃,如今个个壮胳膊粗腿的,早就耐不住心性了……”
麻脸三婶的话没停,一旁的几个士兵嬉笑起来。
捧茶的白脸小伙子厉目一扫,士兵赶紧闭了嘴。
“有管账的没?”
老女人嚷。
一个上年纪的匪兵从一侧跨出,歪歪斜斜打个敬礼:“报告司令,数儿都记下了,清清一本账哩。”
“你当着老少爷们儿,说说看。”
匪兵转向一场人,咳咳嗓子喊:“……该镇目无司令,败坏纲常,拖欠‘地皮贡’一百三十二次,对司令所率部下断粮草、布匹、牲畜,且恃武相抗,勾结乱党,养盗贼蓄兵丁,伺机谋反。
据本账房粗不啦叽统计,除却零头尾数,针头线脑不计,须交纳银元八万四千零三十二块。
另有血债如下:该镇三年来共襄助乱党,借剿匪为名,虐杀司令部下四十二人;最为可恶者,前几日司令干儿来镇上做一番货郎,即被诬为探子,反复折磨受尽酷刑直被打死,本司令闻后泪眼不干,夜夜呼其乳名,真是悲莫大焉……”
他越说越急,脖子发直,大汗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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